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台大國發所副教授辛炳隆。（記者方賓照攝）
記者鄭琪芳／專訪
勞基法修法爭議延燒，台大國發所副教授辛炳隆表示，這種不確定性會影響企業經營、投資，對經濟發展造成負面影響；執政黨在立法院是多數，應讓勞基法爭議趕快落幕，這個議題持續發酵下去，將會愈難收拾，各種不滿聲音出來，要求加碼會愈多，對立就會更嚴重。
辛炳隆指出，台灣工時長跟法定工時一點關係也沒有，都是違法造成的，若修法規範得太嚴格，守法廠商更加受限，違法廠商繼續違法，無助於解決問題。他認為，儘管勞資雙方都不滿意，但「一例一休」是折衷方案，資方可維持人力調度彈性，勞工想增加收入有加班機會，但要有相關配套，除了增加勞檢，還要對違法廠商重罰。
問：近來勞資爭議頻傳，華航罷工大獲全勝，是否掀起「骨牌效應」？
答：華航事件讓長期存在的台灣血汗勞動市場暴露出來，讓大家知道，不僅比較低階的勞工有血汗現象，光鮮亮麗的空服員也滿辛苦的。不過，這個事件對參與抗爭的空服員可能是個勝利，我不認為對台灣集體勞資關係有多大正面效益，甚至可能負面影響大於正面影響，因為勞資雙方並未從中學到有助於集體勞資關係健全發展的東西。
一般而言，勞工發動罷工後，有一段時間的僵持，勞資雙方可從中學習，也可以讓外界學到一些東西；例如，僵持久了，勞工面臨一個問題，罷工期間沒有薪水，要不要繼續支持工會？資方則是要學習如何妥協。不過，很遺憾這次事件完全沒有。
華航案處理過急 非成功範例
政府處理華航罷工太急了，可能新政府剛上任，不希望發生這種事情，如果是考量社會安定、乘客權益、或認為勞動條件確實不合理，我覺得還ＯＫ；但空服員爭取外站津貼一小時五美元，比機師還高，五美元可能是準備讓資方砍的，資方卻完全不砍，這樣很糟糕。
華航事件是個特殊案例，外界可能有兩種解讀：一是華航背後的老闆是政府，所以沒什麼好說的，一是工會抗爭原來這麼有效，趕快來抗爭；兩者都不是正確的解讀。如果華航罷工是成功案例，應該對民間部門產生示範效果，讓更多人願意組織工會、支持工會，目前外溢效果只在公部門，因為民間部門不見得有相同條件，加上最近經濟不景氣，比較難對民間部門產生影響。
問：台電、中油、台鐵等都揚言跟進罷工，如何避免公營事業仿效？
答：華航事件確實對公營企業有示範效應，但效應已慢慢不存在，因為工會也知道訴求要有正當性。我認為政府要處理的不是罷工，而是可能引發罷工的根本性問題，例如台鐵人事費用一大部分給退休員工，導致現有人力吃緊、工作量增加，這個問題若不處理，遲早會再引發勞資糾紛。
換句話說，政府事前就要防範，若工會仍以罷工迫使談判，那時就要好好談；一旦發動罷工，不要急著要馬上結束，勞資雙方都要從中學習。如果公營事業再罷工，政府不要比照華航照單全收，根本還沒上談判桌答案就出來了，這次華航事件處理方式不好。
一例一休是折衷 宜儘速通過
問：勞資爭議是否影響企業經營及經濟發展？
答：台灣的勞資糾紛其實不多，大家比較關注的是政策、法令問題，企業擔心政府是否從比較親資方慢慢變成比較親勞方。現在最大的問題是，國民黨整個變調，加上時代力量在弱勢議題上想取代民進黨成為代言人，都給民進黨政府很大壓力，決策上變得有點搖擺不定，包括最近的「一例一休」，可能政策早就定了，但怕產生政治副作用，讓這個議題一直延燒，這種不確定性會影響企業經營、投資，對經濟發展造成負面影響。
民進黨在立法院是多數，應該讓這個爭議趕快落幕，因為不太可能期待有一天勞資雙方都說這個政策很好。這個議題持續發酵下去，就會愈難收拾，各種不滿聲音出來，加碼的東西就會愈多，勞方不滿，你就又給他加碼，資方就更不滿，對立就會更嚴重。
問：勞資雙方對「一例一休」都有意見，您的看法為何？
答：如果是兩天例假，企業縱使給加班費，都不能請員工來加班，一旦週六需要人力，就要新聘員工，但只有一天怎麼增加人力？何況，增加人力不僅增加薪資成本，還有勞健保，資方當然堅決反對。當然，資方對「一例一休」也有意見，因為加班成本增加，但想要彈性就要付出代價。
就資方來講，「一例一休」至少比「兩例」好，不能老是跟現在比，因為現在鐘擺已經擺到「兩例」這邊，「一例一休」或許資方不滿意，但可維持彈性，對企業來講，彈性應該比成本更重要。何況，政策是希望給企業彈性，不是幫企業降低成本，降低成本若是從勞動者那邊挖來的，我是反對的。
就勞方來講，很多勞團說「兩例」最好，我不這樣覺得，我們研究發現，因為低薪問題，兼第二份工作的人愈來愈多，很多勞工不得不延長工時來賺取收入，這時有兩種選擇，一是留在原公司加班賺加班費，一是找第二份工作，加班費比較高且一定額度內免稅，勞工在原公司加班還是去兼差比較好？
我同意讓勞工透過加班來維持生活是一種悲哀，但低薪問題一直沒有解決，「兩例」可以解決低薪問題嗎？只是創造臨時工作，或許有人說可以增加就業，但這是臨時的、破碎的、微量的工作。我認為週休二日是應該追求的目標，但週休二日是不是等於兩天例假？還是讓每個勞動者有權週休二日，但想多賺錢可放棄一天休假？
我認為「一例一休」是折衷方案，雖然資方跟勞方都不讓步，但一個好的勞工政策一定是勞資雙方都不滿意，如果一方滿意、一方不滿意，絕對不是好的政策。另外，我認為七天國假可以取消，當初多放七天是因為沒有週休二日，週休二日後再放十九天，跟中、日、韓等鄰近國家比真的多了；何況，「一例一休」很多勞工會休不到嗎？我不那麼悲觀，現在還沒全面週休二日，已有六成企業週休二日。
工時長主因違法 應嚴查重罰
有人說加班不見得拿得到加班費，這是法律執行問題，所以要有配套措施，除了增加勞動檢查，還要對違法廠商重罰，重到廠商連嘗試都不敢。我們研究發現，台灣工時長跟法定工時一點關係都沒有，都是違法造成的，但政府的反應是修法規範得更嚴格，結果守法廠商更加受限，違法廠商繼續違法，還是無法解決問題，反而造成不公平競爭。
問：「一例一休」對企業的影響為何？勞工工時長、薪資低的問題能否改善？
答：企業人事成本一定會增加，但台灣企業人事成本占總成本比率是低的，勞力密集產業也是如此；衝擊比較大的是人事成本較高的內需服務業，最糟的情況就是將成本反映在價格。至於製造業，排班稍微安排一下就可以，可用變形工時處理排班問題，影響沒那麼大。
不過，目前勞基法修法可能降低企業調薪意願，因為企業成本增加，當然更沒有加薪意願；有人說，縱使不降低工時，企業也不見得加薪，這點我也同意，但以後企業更有理由不加薪。
很多企業加薪意願很低，因為加薪的額外成本愈來愈多，我聽業者說，給員工加薪一百元，額外成本大概四十四元，等於加薪一百元要增加成本一四四元，所以很多企業寧可不加薪，而是給獎金。因此，追求降低工時及非薪資報酬，一定會排擠薪資，不可能兩者都要。
辛炳隆小檔案
現職：台灣大學國家發展研究所副教授、政治大學勞工研究所兼任副教授、行政院社會福利推動委員會委員、國家發展委員會諮詢委員、勞動部勞動政策諮詢會委員
學歷：美國康乃爾大學勞動經濟學博士、台灣大學經濟研究所碩士
專長領域：勞動經濟、勞動政策、社會保險、人力資源管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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