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顏慶章 從世界看台灣-17
台灣加入CPTPP具有非常重大的政治意義及經濟效益。（示意圖，路透）
外國直接投資 對一國經發展甚為重要
接續本系列台灣加入CPTPP應有的「衣著款式」，亦即國內制度必須做出的調整。除上一則的農業變革，最為重要的事項，即屬「投資人與投資所在地國家爭端解決機制」（ Investor-State Dispute Settlement ，以下簡稱：ISDS ） 。
2010年9月6日，美國經濟、能源與農業事務副部長霍馬茨（ Robert D. Hormats ） 在「世界投資論壇」（ World Investment Forum ） 以「投資對全球經濟的重要性」（ Importance of Investment in the Global Economy ） 為題， 指出：「在過去四分之一世紀，外國投資以驚人速度加速，投資流向的變化，正重塑全球經濟格局。我們看到過去十年來，全球範圍內的外國直接投資，存量大約成長兩倍，這對於發展中國家與已開發經濟體均為如此，外國投資者不僅為新巿場帶來新的資本、技術、競爭精神及理念，也為新巿場帶來新的機會，投資不僅推動就業與創新，也日益推動貿易，跨國公司外國子公司全球銷售額，目前大約是世界出口額的兩倍，使得外國直接投資在國際市場提供商品或服務，變得越來越重要。大約三分之一的世界貿易，是透過公司內部貿易而進行。轉移的大部分技術，是在一體化的生產體系框架內流動。外國直接投資與跨國公司的活動，已成為整個世界經濟的核心，對發展中國家尤其重要。」這雖屬10餘年前的演講內容，在愈趨全球化的經濟情勢，核心論述並未有須行修正之處！
美國經濟、能源與農業事務副部長霍馬茨（ Robert D. Hormats ）。（法新社）
國際社會保護海外投資財產 久遠而坎坷
霍馬茨副部長接著強調：「給與外國投資者公平公正的待遇，為投資者提供可預測的監管及法律環境的改革，以及投資者與國家之間的仲裁，目的在解決政府與外國投資者之間的爭端，當國內外企業能夠平等競爭，智慧財產權得到充分保障時，就更容易吸引外來投資者⋯ 歧視外國投資者、強制技術移轉或施加其他不當的要求，會使外國投資者感到不安，並阻礙其發展。⋯透過無視投資仲裁法庭或放棄對國際仲裁的承諾，而逃避國際義務的國家，不僅破壞本國的投資環境，也損害更廣泛開發中國家的外國投資前景。」他直接觸及國際社會共同精進外國投資保護的緣由！
國際社會保護海外投資財產的路徑，堪稱是一段久遠又坎坷的歷史。但歷史詮釋過往軌跡的重大意義，有如英國哲學家崔史特頓（ Gilbert Keith Chesterton ） 提示：「人們倘未能認知過往，他們將缺憾於難以了解現在。」（ The disadvantage of men not knowing the past is that they do not know the present. ） 從而正確了解當今世界對外來投資的保護，就須回顧這段久遠又坎坷的歷史。
1805年美國派遣海軍迫使的黎波里（Tripoli ）統治者，成功釋放美國商船被海盜綁架的案例。之後160年期間，美國為保護美國人民海外的商業利益，曾經88次以軍事力量介入對外國政府的干預。美國總統羅斯福（ Theodore Roosevelt ） 形容，這是「手持巨棒而輕聲細語」（ speaking softly and carrying a big stick ） 的「砲艇外交」 （ Gunboat Diplomacy ） 。但因激怒眾多拉丁美洲鄰國，確認非為可長可久的措施。於是透過「友誼、商業、航海」（ Friendship, Commerce, and Navigation，簡稱：FCN ） 條約，以互惠方式保障彼此商業利益，但仍欠缺解決商業爭端的有效方式。
1947年間成立的GATT 才有專屬貿易爭端解決機制
之後一次世界大戰設立的「常設國際法院」（ Permanent Court of International Justice ） 及二次世界大戰設立的「國際法院」（ International Court of Justice ） ，偌多時光的耗費，仍無法產生投資爭端可行的裁決制度。致使1944年至1947年間擘劃的「關稅暨貿易總協定」（ GATT ） ，成立專屬的貿易爭端解決機制，而不願委付1945年6月設立的「國際法院」。惟因GATT貿易爭端的解決機制，並不能跨越至投資爭端。投資國與被投資國痛定思痛後，終於萌生出藉由國際仲裁機構的公正仲裁模式。
這是個雙贏的結局，從開發中國家角度言，亟需吸引外國投資的流入，藉以增進人民就業機會與帶動經濟發展；但從已開發國家選擇海外投資角度言，對財產權法律保護不足的國度，必將不獲青睞。從而外國投資人遇有投資爭端時，藉由外國投資人得選擇國際仲裁的機會，爭端雙方獲致彼此無可爭執的公正仲裁，當然是雙贏的最佳模式。因此，自1960年代開始，迅速形成逾3,300個國際協定，均納入投資爭端的解決條文。目前涵蓋外國直接投資保護的國際協定，包括：雙邊投資條約（ bilateral investment treaties ） 、其他多邊投資條約及GATT/WTO架構的自由貿易協定。而投資爭端解決適用ISDS，幾乎已成為共同的範本。
CPTPP規定ISDS機制 解決投資爭端
根據CPTPP第9章第B節的規定，ISDS係採「明示同意」（ express consent ） 的機制，亦即各成員國締約時，已同意將投資爭端適用ISDS程序處理，毋須個案的再度同意。固然投資爭端發生時，原告與被告應先循由諮商與協商途徑，但被告被書面請求諮商無法解決投資爭端時，原告即得逕行提付仲裁。仲裁庭應在爭端各方同意情況，擧行公開的聴證會。仲裁庭應公告有關文件，包括：意向通知書、仲裁通知書、訴狀、備忘錄、仲裁庭之命令、仲裁判斷及裁決等。簡言之，投資人倘選擇由國際仲裁機構進行仲裁，投資所在地政府不得拒絕，且須無條件接受及執行仲裁判斷的內容。
由於CPTPP前身是美國主導的TPP，上述美國刻骨銘心的保護海外投資利益經驗，2015年美國貿易談判代表署（ USTR ） 網站刊出ISDS的詮釋，應大有助於國人了解這項機制的莊重考量。該網站指出全球偌多國際協定包含ISDS主要緣由有三：（1）解決投資爭端，毋須引發國與國的衝突；（2）保護海外公民財產；（3）對潛在投資者宣示法治原則的尊重。USTR進一步說明，ISDS並非提供美國法律的額外實體權利，而僅在提供額外的程序選擇。亦即當外國投資者指控美國政府有違反保護義務時，國外投資者得在美國法院救濟程序外，選擇公正的國際機構進行仲裁。ISDS之有所必要，係在投資地法院尋求救濟程序，爭端對造因屬投資地政府，或可能潛藏偏見。從而法律制度薄弱國家，將是ISDS案例的常見被告。總之，USTR的結論是：美國因具備高水平的法律制度，國外投資者鮮有援引ISDS控訴美國者，且縱然有被控訴情事，國外投資者也不曾有成功的案例。
台灣仲裁法第37條第1項規定：「仲裁人之判斷，於當事人間，與法院之確定判決，有同一效力。」但同條第2項則明定：「仲裁判斷，須聲請法院為執行裁定後，方得為強制執行」。從而上述CPTPP有關ISDS的仲裁判斷，仍須先聲請我國法院的執行裁定，始具有強制執行效力。鍳於CPTPP的ISDS規定，是全體締約成員共同遵循的「衣著款式」。我國在未修正仲裁法第37條或另訂專法，接受ISDS仲裁判斷的強制執行效力前，將是台灣加入CPTPP的重大障礙！
前加拿大總理赫特（ Stephen Harper ） 。（美聯社）
加入CPTPP 將是台灣歷史性的一天
遺憾的事實，國內迄未將ISDS納入仲裁法的修正，甚至存有重大誤解。例如：「ISDS猶如將一根棒子交到外資手上，方便他們隨時把不聴話的地主國揍一頓」、「台灣政府 ⋯打算將部分台灣主權讓渡給⋯外資」等語。試想CPTPP的市場開放與義務承擔，均屬「有給與、即有獲取」（ give and take ） 的法律效果。換言之，台灣對其他締約成員提供ISDS的承諾義務，將同時使台灣在此等成員投資的台商，享有選擇循由ISDS請求國際仲裁，用以解決台商的投資爭端。上述見解倘屬正確，其他全體成員豈會無異議接受？更遑論目前全球多達3,300個包含ISDS的國際協定，半個世紀竟有如此快速的增長？
或謂美國因具備高水平法律制度，從而毋須畏懼外國投資者的挑戰。但台灣倘亦具備高水平法律制度，豈非是增進國家競爭力的美好願景？倘因欠缺高水平法律制度，藉由加入CPTPP而強化我國法律制度水平，應屬台灣邁向更高目標的美好追求。更何況加入宏偉範疇又高度自由化的CPTPP，正攸關著台灣整體國家競爭力的提升！
2015年10月5日，TPP完成所有談判時，加拿大總理赫特（ Stephen Harper ） 有個動人的講話：「加拿大歴史性一天」（ A Historic Day for Canada ） 。他說：「這是一生僅有一次的協定，一生僅有一次的決策時刻。你可選擇加入或退出，而我們選擇加入，因為加拿大將可獲得更多⋯ 我們已為未來的參與而非孤獨作出選擇。」（ This is a once-in-a-lifetime agreement, a once-in-a-lifetime moment of decision. You are either in or out, and we choose to be in because there is simply too much to gain for Canada⋯ We have chosen a future of participation over isolation. ）
回顧加拿大當時總理震憾人心的講話，台灣「一生懸命」誓必加入CPTPP，不也正是「台灣歷史性一天」嗎？
（本文作者顏慶章，曾任財政部長，我國首任駐WTO大使）
顏慶章曾任財政部長，首任常駐WTO大使。（資料照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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